无题
我叫林想楠，1978年出生，家住盐城一个小镇。
我父母是都是纺织厂的工人，早出晚归的，我常常一个人在家，实在无聊了，就去对门儿爷爷家跟他聊天。
哦对了，对门儿家的爷爷是一个剃头匠，人很有趣，手也巧，我家附近的街坊四邻都喜欢找他剪头发。
听妈妈说他以前是个共产党，是个特工，我不知道特工是个啥，反正是共产党，就是建设新中国的，那应该是个挺伟大的人吧。
对门儿的爷爷不怎么出门，常常待在自己的铺子里，我以前没怎么见过他，只记得他家门口的栅栏里种着几朵太阳花，特别漂亮，可惜83年的时候，镇上扩路，每家门前的栅栏都被拆了，他平日里都是笑呵呵的，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不高兴的样子，眼眶红红的，久久地盯着门前种过太阳花的那一小块儿土地。
也是那一年，妈妈带我去他家店里剪头，我才第一次跟他说上话。
小姑娘长得真可爱，告诉爷爷叫什么名字啊。
我叫林想楠。
爷爷忽然愣了一下，重复着，小男……
我摇了摇头，不是小，是想。
爷爷回过神，笑着问我，那爷爷叫你小男好不好。
不行，我都5岁了，才不小呢。
不过后来他还是叫我小男，固执的老爷爷，看在他那么认真的给我剪头发，还编了好看的辫子，我就不跟他计较了。
门外的太阳花没了以后，爷爷在窗台前的桌子上养了一盆墨绿色的仙人球，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选择了仙人球，它身上全是刺，又不开花，哪里好看了，可爷爷闲着的时候总喜欢站在窗前看它，眼神特别温柔，很是爱惜的样子。
我一直都很好奇，有爷爷，不就应该还有个奶奶吗，就像我爷爷奶奶那样，每天都在一起，相互搀扶照应着，为什么我从没在铺子里见过。一个疑问在心里憋久了吧，总会有憋不住的时候。
爷爷，你家里没有个奶奶吗？
他正在收拾东西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，却不回答我的问题。
就像我爷爷奶奶那样，有个爷爷，就应该有奶奶，有爸爸，就应该还有妈妈。我以为他不明白，又解释着。
他笑着转了过来，眼眶也没红，可我就是觉得他好像是不高兴了，就像上次他的太阳花被人拔了的时候。
奶奶生爷爷的气，离家出走了。
其实我觉得他这话像是在开玩笑，这么大岁数了，我跟妈妈赌气的时候都不会来这一招了，可他说这话的时候太认真了，话里好像有很多种东西，我不明白都是些什么。
没事儿，等过一阵她就不会生气了，会自己回来的，再不然你就去附近找找，我以前跑出去，就躲在家附近，我妈要是想找我，一下子就能找到我的。
对，对，得去找找，去找找。
他又挪着步子转了回去，继续收拾桌子。
其实他也是七十多的人了，脸上早就长满了皱纹，可我总觉得他是个挺俊朗的人，不过这些日子，他的背影开始越加消瘦了，以前偶尔缠着他的那种孤独的感觉最近总是会出现。
我觉得这样的他挺奇怪的，可又好像这样的他才是真的。
他还开始总是对着一些旧东西发呆，抽屉里的一封信，从来没见他用过的保温桶，每天都要擦一遍的老唱机，衣柜上贴着的画报……那张画报上是一个女人，我以前以为那是爷爷喜欢的人，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个歌手，很有名，爷爷衣柜里好像还有一叠她的唱片，可我从来没见他听过，衣柜里还有一个挺漂亮的盒子，里面放着什么我就不知道了。
就在我还没来得及跟妈妈说他的反常时，他就病倒了，昏昏沉沉地，不是发烧，出了好多冷汗，在床上不停地呓语，每次说几句，就开始喊着小男，小男。
小男，小男。
有时候很着急，有时候又很害怕，但更多的时候是温柔。
我可以肯定，他不是在叫我。
铺子没法开了，但每天还是有不少人来看望，街坊们帮着请过大夫，每一个都是不说话，光摇头，我问妈妈这是什么意思，妈妈只说让我最近多来看看。
我本来就常来呀。
那天一进门，看他穿戴整齐地站在镜子前整理头发，我着实吓了一跳，没等我问他，他就笑着走到我旁边。
想楠，你知道咱们镇附近哪有卖首饰的吗？
我哪知道哪有卖首饰的，我倒是知道临镇的张叔会打首饰。
然后我莫名其妙地就领他到了张叔家，一路上脑子里都是他刚叫我什么？他竟然出门了？
我抬头看着坐在桌前认真地画图纸的爷爷，他的脖子上围着一条旧的不像样的红围巾，那是出门的时候，他从那个漂亮的盒子里取出来的，特别郑重，像是一个仪式。
我早就猜到他会画画，他的本子里有一张画像，画得很认真，却不完整，停在了眼睛那里，一双清澈灿烂的笑眼，纸都皱了，不是揉的，是有水渍落在上面。
他画得仔细，然后郑重地交给了张叔，挺普通的一枚戒指，上面有一朵太阳花。
他真的很爱太阳花啊。
这个戒指很好做的样子，张叔手又快，一个下午就成了，日落的时候我们就回了家。
我看着他进了铺子，就赶紧回家吃饭去了，可饭还没吃上，就听见周婶喊陈叔不行啦。
我赶忙跑到对门儿，看到他被抬到床上，衣服没换，围巾没解。他看到我，伸手指向门边桌上的盒子，那是他下午刚买来的戒指。
我递到他手里，看他微笑着小心地把它装进衣兜里，他又红了眼眶，这一次，却只有喜悦。
再后来我的眼前就模糊了，对那天的印象也一直很模糊，只记得桌子上那盆墨绿色的仙人球，在那时正开出星星点点的淡红色小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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